老了,還沒到十一時便開始覺得累。
幸好累的不只我一人,朋友們也累,終於有人提議埋單。
走出壽司店,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,空氣裏滲著香港的味道。
抽煙的朋友開始抽他們的飯後煙,不抽煙的朋友沒有嫌棄煙味,大家圍在一起繼續還沒說完的話題。
穿著舒適的波鞋,穿著舒適的牛仔褲,穿著舒適的外套 (剛才店內的冷氣很猛),酒精揮發,煙霧瀰漫,冷熱難分,思路不清,但內心澄明。
從後抱著正在抽煙的 Benson,閉上眼睛說了一句:「我真係好鍾意你。」不知不覺,頭還伏了在他肩上。
可能是自己的隱性「基因」發作,又可能正在釋放剛才那頓飯的滿足感,也可能只是想緊緊抱著一件實物,去抒發我對香港的愛情。
「死開啦,」Benson 嘗試鬆開我的手,「我唔係你個 Dan Dan 呀。」
情人之間總有暱稱,所有人都知道我以前叫 Danielle 做 Dan Dan。
「當你係 Dan Dan 得唔得呀,」我抱得更緊,陶醉地閉上眼睛。
「警告你呀,」除了煙味,Benson 的口氣還有清酒的餘香,「當還當,唔好硬呀,反面㗎。」
「點為之硬先,」話音剛落,已經向前撞了一下。
「嘩頂!」Benson 哀鳴。
所有人都笑了。
怨氣滿城,笑聲變得很奢侈。
但無論世界變成怎樣,都要找一個「笑」的理由才可以繼續生活。
Dan Dan,I mean Danielle,介紹的新工作,成事了。她之前「警告」我,人工可能會比我現在少 25%,實情是原來她低估了我的薪酬,真正的「減幅」超過 35%,但我還是選擇興奮地接受這個新挑戰。
很多人眼中,人工下跌是倒退一步,但對我來說,這是跨進一步,因為取捨這個深奧的命題不是純碎計算現金流的進出。
林溢欣老師說過:「每人都有一條『想走』的路,但走一條想走的路之前,必要走一條『要走』的路。」我們都不想七點起身去返工賺錢,我們都不想卑躬屈膝去廣結人脈,我們都不想挺身搶著 OT 的機會去累積經驗。
無奈這是像我一樣的庸才都必須,要走的路。
到了一天,庸才覺得自己成長了,便可走那條「想走」的路。
身邊最要好的舊同學,也開始在這個年紀作出金錢上的犧牲,嘗試在自己的事業定下一個可以贏到掌聲的目標。
我不肯定新的工作能否為自己帶來掌聲,但至少我有機會為這個世界貢獻更多。
簡單來說,這項新工作的職責是派錢;派之前要做很多功夫,因為要看清楚那個受惠者是什麼人;派之後要做更多功夫,因為往後大家便是坐埋同一條船。別誤會,不是做慈善;終極目標不是雪中送炭,而是希望點石成金。
再多的不敢說,因為現在還是處於一個十萬個未知數在互動的探索階段。
三張幾的你,還記得那個 I don’t know what i don’t know 的狀態是什麼感覺嗎?
那股由零開始的躁動,今天回首彷彿遙應隔世;人到中年敢於按一次 reset,應該默默給自己一下掌聲。
為了自由,為了一家航空公司,為了一個稱之為家的城市,不少人都按了這下 reset;他們的犧牲,遠比我的 35% paycut 更痛。
「頂完未呀你,」Benson 投訴。
「妖,」我推開他,醒了。
「我冇飲酒,」其中一位女性朋友問,「不如幫你揸架車返去?」
「棍波喎,」我說。
她失望地苦笑一下。
對不起,我心裏對她說,你沒有問題,是我有問題。
打開後座車門,整個人躺在車廂後面,雙腳吊在車外的行人路上。
突然想起上次見新老闆時的一段對話。
面試接近尾聲,這位泰國華僑靚太老細似在開玩笑般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。「睇得咁準,skills or luck?」
「Luck mostly,」我笑著說,立刻感到 Danielle 在旁邊瞪大眼睛看著我。
「咁點解仲要請你?」她仍在笑。
「Every boss needs a lucky charm,」我說,然後眾人都笑起來。
酒氣過了一半,我發了一個短訊給 Danielle。
“Dan Dan.”
“No drunk texts please.”
“Thank you for the opportunity. I always feel lucky around you.”
第二天醒來才看到她的回覆。
“People who make sacrifices deserve all the luck in the world.”
IG=marcusyip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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